前尘(番外)-《卫姝》


    第(3/3)页

    不知从何时起,皇帝的谕旨已经不大作数了,只有加盖了太后宝印的诏书、或太后亲口颁下的旨意,才能被顺利执行。

    走到这一步,母子反目几成定局。

    没有哪个帝王甘于被驾空——纵使驾空帝王的那个人是他的亲生母亲。同样地,也没有哪个复仇者会止步于终点之前。

    母子相残,又岂只是输赢二字可以轻言?而轩丽的皇城遮蔽了一切血腥,外人眼中看到的是皇帝体弱,不幸病故,太后悲痛之下只得亲政,就此稳固了朝堂,大梁朝也依旧歌舞升平。

    从太后到皇帝,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,亦是卫姝这辈子走过最艰难、也最伤痛之路。

    这一路行来,自是少不了党同伐异、戗害士人之举,对那些欺她是女子之身、总以为从她手上抢回帝位易如反掌之人,卫姝也不吝于赐他们个剥皮充草、诛连九族。

    鲜血渐渐沾满了双手,蜿蜒的血河淹没了皇座下的每一寸土地。

    不是不心惊的。

    夜寂无人时,扑天盖地的血色总会浸透梦境,惊坐而起的卫姝亦会诧异于镜中那个陌生冷厉的女子竟是她自己。

    她是何时变成了这样?

    当年那个温柔美丽的江南好女,又去了何处?

    不过,这样的心绪起伏也只在须臾间罢了。多年前火光如血的那个夜晚,抚平了一切,也成就了一切。

    尔予朕国仇家恨,朕夺尔万里江山,很公平。不是么?

    四十岁那年,卫姝终于完成了登基大典,于泰山之巅祭告天地,是为大梁朝第三任皇帝。

    国事繁忙,让卫姝多年前便已生白发,如今年岁已长,又怀揣着无数心事,她的疑心病变得越来越重。

    渐渐地,她的视线开始长久地凝聚于朝堂,凝聚于那些鬼鬼祟祟、心口不一的所谓忠臣,她全副的精神也笼罩在都城之内,始终坚信着,天下子脚下安稳、朝堂固若金汤,则天下也必安宁。

    而今她终于知晓,朝堂,并不等同于江山。

    可若真如此,那谁又来告诉她,何谓江山?何谓天下?

    “轰隆隆——”

    雷声突起,卫姝心神微颤。

    铅云将天际压得很低,大雨将至,光线愈加昏黑,宛若夜幕降临。

    卫姝大张着两眼,遥遥望向汉白玉长阶下的刀林与枪阵,望向那一张张沉默的庶民的脸。

    尔等为何造反?为何选择了这样一条大逆不道之路?为何情愿以死相拼、也不愿活在朕的治下?

    卫姝想不明白。

    莫非是因为连年的天灾么?是因为久旱不雨喻示的神明降罪么?可她分明已命人设坛祈雨,又降下了罪己诏,还减去了各地税赋、免除大半徭役,并于水患泛滥处兴修水利,为此将国库都给掏空了,宫中用度也削减了一多半。

    这还不够么?

    上好的牛筋弓弦紧勒着卫姝的手指,僵麻的感觉正遍及全身。

    她已经有快二十年没拿起过弓箭了,而空气里越来越冷的潮气,也在一点点涣散着她的意志。

    这一刻,她就像一截僵死多年的枯木,正等待着一场大雨后彻底的腐朽。

    而后,她便看到了人群中那个已然有些陌生的身影。

    那是多年前“病故”的梁二世——她的亲生骨肉。她到底没能狠下心来,那毕竟是她此天仅余的一点血脉。

    而此刻,她的血脉视她如仇,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恨意。

    高举的玄袖缓缓垂落、放平,“铛啷——”,金戈声乍起,铁弓在砖地上弹跳了两下,压抑的空气似也被搅得松动。

    卫姝空着两手静立片刻,张开了干裂的嘴唇:

    “朕死后,将朕的头颅挂在城楼之上,朕要看着尔等……”

    “嗖——”

    破空声忽至,撕碎了她的语声。

    她被如蝗的箭雨淹没。

    /133/133532/32038846.html


    第(3/3)页